2004/10/11 | 恐怖小说《病毒》第四章
类别(午夜惊魂{长篇}) | 评论(0) | 阅读(179) | 发表于 11:45

十六、1月20日

  我再一次违背了叶萧对我的嘱托,进入了“古墓幽魂”。我没有进入迷宫游戏,我估计叶萧很可能还在那里面监视着。于是我进入了留言版,还是像上次一样,我决定先发言,键入标题——“有谁知道阿鲁特氏?”我没有打内容就把这帖子发了出来。

  接着,我向后翻了几十页,试图找到黄韵、陆白、林树在过去的发言,黄韵的发言很少,全是在陆白自杀以前,无外乎是哪天看了一部恐怖片,把故事梗概和自己的感觉说一说。在她的发言后面总是跟着白白的回复,我说过,白白就是陆白的网名。12月8日的一则回复里,陆白写:“黄韵,明天晚上跟我去打保龄球好吗?”

  后面跟着黄韵的回复:“白白,明晚我没空。不要再缠着我了。”

  那些天陆白的确曾对我说过他和黄韵的关系很僵,我又往前翻了几页,还有一则帖子,是白白发的,时间为12月11日:“黄韵,嫁给我吧,我在网上公开向你求婚。”

  黄韵回复:“白白,我不能答应你。”

  白白:“黄韵,我可以跪下来求你。”

  黄韵:“你太过分了,你以为你是谁?神经病!”

  她有些过分,不过陆白也实在太心急了,看这样子,他们两个人是永无和好的可能了,但我又翻了几页,在12月20日看到一则黄韵发的帖子:“白白,这些天我认真地考虑过你的求婚,我为我的无礼向你道歉,我决定接受你的求婚。”

  白白回复:“我幸福幸福幸福幸福幸福啊!圣诞夜我们向全世界宣布。”

  看着这些帖子,我总觉得不对劲,原本黄韵对陆白的态度是非常冷漠的,断然拒绝了求婚,而且还出口伤人,后来却又无缘无故地接受了求婚。虽然上次在咖啡馆里,她已经对我说过原因了,但我依然难以理解。

  我又一页页地往后翻,寻找他们的帖子,还好,古墓幽魂的速度快得惊人,十几分钟后,已经翻到了最早的一页。白白(陆白)自己发的帖子不多,大多是附和黄韵的,而三棵树(林树)的帖子数量更少,他在不断地转帖电子版的《聊斋志异》。我注意了留言版里第一个帖子的发贴时间,是2000年11月1日,发帖人为“古墓幽魂”,标题“古墓已经建成,盗墓者们请进”,无内容。原来这个网站开通还不到三个月。

  我又回到最近的一页,却发现我刚才的留言已经消失了,那么一会儿功夫,又被删除了。也许我发的帖子对版主来说都是禁忌,那么反过来就说明阿鲁特氏对版主来说是个忌讳。我觉得我真的找到方向了。我决心再发一个帖子,标题为“版主,你究竟害怕什么”?这可能有些冒险,但值得一试,打完标题以后,我点击了发表,但屏幕上弹出一行字“对不起,你已经被取消了发帖资格”。

  开什么玩笑,我从来没碰上过这种版主。我有些气愤,关掉了留言版,进入了古墓幽魂聊天室。在聊天室里我还是没有找到黄韵,我也不敢随便上去与别人搭话。突然有人和我说话了:“你是在找黄韵吧?”我暗暗吃了一惊,那个ID挺拗口的——草曰大。

  我:你是谁?

  草曰大:你猜猜。

  我:我哪知道,你认识黄韵?

  草曰大:没错。

  我:那你认识我吗?

  草曰大:当然认识。

  我:你是莫医生?既认识我,也认识黄韵。“草曰大”,草字头,下面是曰和大,合起来就是“莫”。

  草曰大:呵呵,真的被你猜中了。

  我:我没想到你也是这里的网友。

  草曰大:你没想到的多了。

  我:你不觉得这个网站很怪吗?

  草曰大:不是怪,是与众不同,超凡脱俗。

  我:你知道吗?黄韵那个自杀了的未婚夫也是这里的网友。

  草曰大:知道,这很正常,自杀是心理脆弱者难以承受压力的行为,他要是早点到我这里来治疗,也许就有救了。

  我: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不可理喻。

  草曰大:你无法理解我们,说明你的心理已经不正常了。

  我:我不正常?到底是谁不正常?

  草曰大:很明显,你还需要继续治疗。

  我:我今后再也不会到你那里去治疗了。

  草曰大:太遗憾了,你会后悔的,那你为什么上次下雨天来找ROSE。

  我:这个吗——

  草曰大:我来告诉你,你看上她了,是不是?不过她的确漂亮,呵呵。

  我:你这个人真的令人讨厌,ROSE在你这里工作,我真为她担心。

  草曰大:我不会动她一根汗毛的。如果你喜欢她,随时随地都可以去找她。

  我:你管不着。

  草曰大:你觉得黄韵怎么样?

  我:她令人难以捉摸。

  草曰大:她可能喜欢你了。

  我:你不要胡说八道。

  草曰大:也许她不久就会来找你了。

  我:闭嘴!

  草曰大:好的,记得来我这里治疗。

  我:绝不,你是个骗子。

  草曰大:你为什么不相信科学?我觉得我研究的领域是超越科学的科学,你们凡夫俗子的确难以理解,透过心灵,我们可以拥有一切。

  我:我不能再听你放毒了。我下线了。

  草曰大:今天晚上你会梦到我的。

  我像躲避灾难一样地离开了聊天室,退出了“古墓幽魂”,关闭了电脑。心里细细地回想着莫医生说过的那些鬼话,尤其是关于ROSE和黄韵的。他的眼睛的确很尖啊,但他无法看到我的内心。在我的内心深处,有着对ROSE特殊的感觉,是喜欢的感觉吗?我说不清,肯定不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那种。那么黄韵呢?莫医生这个杂种居然说黄韵喜欢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明白他是在吊我的胃口,真卑鄙。

  很晚了,我却始终没有睡下,因为我记着莫医生最后说的一句话——“今天晚上你会梦到我的”。我虽然明知这是他的胡说,但我依然有些担心,万一我真的梦到这个家伙了怎么办?我平时做梦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会梦到的,加上临睡前脑子里全是他对我说的话,梦见他的可能性倒真的是大大增加了。完了,我又要做噩梦了,我真想揍那个莫医生一顿。

  昏昏沉沉中,我终于睡下了,但万分幸运的是,这一晚,我没有梦见莫医生。

  我梦见了那个21岁的皇后。




十七、1月22日

  今天是小年夜。

  小年夜是中国人祭祖的日子,大多是在家中烧烧纸钱供奉给祖先。当然,用不着像清明冬至那样上坟,与其说是对祖先崇拜,不如说是祈求祖先保佑我们活着的人在新的一年中
顺利地生活。许多人家都在空地中烧起了纸钱和锡箔,延续着古老的仪式。我们家是一个大家族,几乎每个小年夜,作为长子长孙的我,总要在小辈中第一个磕头,其实内心里我是有些讨厌这些仪式的,尤其是长大以后,但我依旧尊重大人们对先人的敬畏之心。今年他们已经取消磕头仪式了,简单地烧了一些东西就结束了,我回来的路上,看到许多烧纸钱的人,烧的时候静默无语,烧完了却是有说有笑,还有人烧完冥币接着点炮仗,毕竟是过年啦。

  我回到自己房门口,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靠近了一看,居然是黄韵。

  “怎么是你?”我很惊讶,她怎么会等在我的门口,今天可是小年夜。

  “我是在陆白留下来的通讯录里找到你的地址的。”她对我微笑着,我注意到她似乎越来越丰满了。

  我急忙打开门,把她让了进去:“刚才等了多久?”

  “没关系,只来了一会儿。”她坐在了我的沙发上,环视着房间,“你的房间还不错。”

  我立刻脸红了,我现在一个人住,作为独子,在父母的娇生惯养中长大,从不会照顾自己,你可以想象我这样人的房间该是怎样一副样子。

  “你在嘲笑我吧。”我的房间根本就是乱七八糟。

  “呵呵,没有。”

  我想给她找点喝的,我家里是没有茶叶的,咖啡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可乐又太凉了,现在可不是夏天。我最终只能给她倒了一杯热开水,这让我非常尴尬。

  她很礼貌地喝了一口水,说了一声谢谢。她的脸色红润,口红涂得很自然,比以往任何一次见到她都更漂亮。我偷偷地盯着她,半天不敢说话。如果是在网上,也许我还能放肆地撒野几句,如果是在马路上或是咖啡馆里的公共场所,我还能结结巴巴凑合凑合。可是在我自己家里,在纯属我自己的空间里,这个空间本该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地方,但一个漂亮女人突然闯入进来,与我面对面,几乎伸手可及,我就有些头皮发麻了。因为我是一个不善于做,却善于想的人,此刻当然尽是些胡思乱想了。

  “你几岁了?”她突然这么问我。

  “虚的还是实的?”

  “当然是周岁年龄。”

  “已经满22周岁了。”我如实回答。

  “哦。正合适。”她有些自言自语。

  “合适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你已经到了法定可以结婚的年龄了。”

  “问这干什么?”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那对于我来说可是太遥远了。

  她没有回答,直盯着我,那眼神让我有些害怕。我把头别过去,看着窗外,逃避着她的眼睛。

  “对不起,我有件事情想求你。”她终于打破了沉默。

  “说吧。”

  “这件事,也许你很难理解,但是,我一定要对你说,因为我别无选择了。”她说话的语气非常认真,这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尽管说吧。”

  “和我结婚吧。”

  我立刻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她也站了起来,向我点了点头,轻声说:“对不起,你一定很意外。如果你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

  我觉得我的额头开始冒汗了,我急忙说:“请告诉我原因。”

  她又坐下了:“实在对不起,上次在咖啡馆里我欺骗了你。”

  “欺骗了我?”

  “我告诉你,因为陆白去普陀山进香为我妈妈祈福,我受到感动,所以才答应嫁给他。”

  “难道不是吗?”

  “是我骗了你,根本就没有那回事,他没去过普陀山,我妈妈也没有得过肿瘤。我为了消除你的疑惑,才故意编了一个谎言。真实的原因是——我怀孕了。那是一次错误,三个月前,我和陆白大吵了一架,又都喝醉了,在无意识中所发生的一场错误。”

  “也许是陆白太冲动了。”

  “不,陆白没有错,是我们两个共同的错误。我根本就没有和他结婚的意思,早就决定分手了,但当我发觉自己怀孕以后,我才开始重新考虑了,我曾经想过把孩子打掉,但是我下不了手,我不是那种自私的人,毕竟是一条生命。我最终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并且答应嫁给陆白,尽管我已经不再爱他了。”我发现她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她继续说:“陆白无缘无故地自杀以后,我绝望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出生后没有父亲。你知道吗,我是一个私生女。我没有父亲,在他与我母亲认识后不久,就像风一样,丢下了我母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时候我母亲还是一个18岁的少女。但是母亲生下了我,独自一个人,以微薄的收入把我养大,我有一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但因为是私生女的关系,我从小就受尽了歧视,我和我的母亲一直被别人看不起,我们生活在自卑中。我很害怕,我害怕如果我生下了孩子,我会不会重蹈我母亲的覆辙,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也许会度过与我相同的悲惨的童年,将来我该怎么对我的孩子解释呢?父亲死了,可为什么母亲从来没有结过婚呢?我在痛苦中思考了很久,我觉得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把孩子打掉,二是找一个人与我结婚,让他成为我腹中孩子的父亲。于是——”

  “于是,你选择了我?”我接下了她的话。

  “对不起,我别无选择。”她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我清楚地看到一串泪珠,发出晶莹的光泽。

  “可是,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我?”

  “除了你,还有谁呢?你是陆白的朋友,你会善待陆白的孩子的。根据这些天来跟你的接触,虽然时间很短,但我觉得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值得信赖的人,这就足够了。至于你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否接受别人的孩子叫你父亲。”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可我真的是“一个善良的人,值得信赖的人”吗?

  “你不要担心自己的将来——你可以在和我办理结婚手续之后再和我离婚。”

  “假结婚?”

  “事实上是假结婚,但在法律上,是真结婚,然后等我和陆白的孩子出生以后再离婚。这样一来,我的孩子就可以有一个名义上的父亲了,孩子将来也不必背上私生子的压力了。在我们办理结婚手续直到办理离婚手续的这一段时间内,我们分开居住,一切都静悄悄的,没人会知道。”

  “可是——”

  “我知道你的担心,在你的档案里,肯定会记下这一次婚史的,在法律上,你会成为一个曾经离异的人。而且,你还会有一个名义上的孩子,他(她)会随你的姓,当然,我绝对不会要求你负担作为一个父亲的任何义务与责任,你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父亲,仅此而已。我知道这对你依然不公平,你会为此付出一些代价,所以,我不强迫你,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决不会怨恨你,我们照样可以做朋友。只是,我腹中的孩子,会在十天以后,死在医院里。”

  我说不出话来,我看着这个女人,佩服她的勇气和智慧,只是,我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决定也做不出。但是她最后的一句话,让我心里震动了一下:“黄韵,我真不知道怎样来回答你。”

  “1月31日,政府机关放完了春节的长假,开始重新上班,在这一天的上午10点,我会在区婚姻登记处的门口等着你。你如果同意的话,请你带好你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准时到达,与我会合。如果我等到中午12点还看不到你的话,我会去已经联系好了的医院,做人工流产。”

  “你真厉害。”

  “你还有十天的时间考虑。这一切由你自己来决定,别告诉其他人。”她站了起来,靠近了我,离我非常近,近得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吹到我的脸上。我却像个懦夫似的发着抖,不敢直接面对她逼人的目光。

  “对不起,打扰你了,春节快乐。”她要走了。

  “春节快乐。”我好不容易才从嘴巴里挤出四个字。

  我把她送到门口,她轻轻地推了我一把,轻柔地说:“别送了,今晚睡个好觉。还有,不要再上网了,尤其是‘古墓幽魂’。为了腹中的孩子,我也不会再靠近电脑了。”

  “再见。”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记住,1月31日上午10点,区婚姻登记处门口,我等你。”

  天色又昏暗了,她渐渐地消失在了黄昏的斜阳里。

  我发了好一会儿的愣。




十八、除夕之夜

  我暂时回到了父母身边。

  全家人终于聚在了一起吃一顿年夜饭,包括叶萧。原先说好了在饭店里吃的,但妈妈说我很久没在家里吃过一顿好饭了,所以还是留在家里。国家分配给父母的房子很宽畅,十
几号人围在一起也不觉得挤。妈妈不断地给我夹菜,妈妈深知我从小养成的口味,做的全是我最喜欢的菜,但我却没有食欲。我向来是滴酒不沾的,此刻却自己倒了一小杯红酒,独自浅酌。

  妈妈很快察觉到了我的不同,故意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可我依旧毫无感觉,让别人觉得无趣至极。我有些麻木地一口把杯里全部红酒都喝了下去,也许我对酒精过敏,没过一会儿胃里就开始难过了,我极不礼貌地一句话不说就离了席,走到我过去自己的小房间里,关上门,也不开灯,在黑暗中放起了我过去常听的CD。是恰克和飞鸟的,音乐在我的耳边响起,飞鸟温柔的语调包围着我,我闭着眼睛,心里却全是黄韵的那些话。

  过了片刻,我觉得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我听出来了,是叶萧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你又去过‘古墓幽魂’了?对不起,大年夜我不该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叶萧压低了声音说。

  我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他接着问。

  我依旧不回答。

  “是为了某个女孩吧?”

  我点了点头。

  他突然吐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着:“又是为了女人。”

  “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同病相怜?”我终于说话了。

  “不去提它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也不愿再提起我过去的事了。你呢?”他有些无奈。

  “我正在面临选择。”

  “下决心了吗?”

  “我不知道。”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说:“一切都会过去的。”然后又走了出去。

  房间里又剩下了我一个人,ASKA还在唱着。在这些旋律中,我第一次感到我是那么自私,我只想到自己,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我所做的思考,所做的选择,说白了不过是利益的抉择。我居然胡思乱想到会不会有可能与黄韵办理结婚手续以后不再离婚了,从假结婚变成真结婚,真正拥有她,但我一有这个念头,又会想起陆白,想起他从黄浦江里捞上来的惨不忍睹的尸体。我又想到了在办理离婚手续以后,我变成了一个离异过的男子,将来还会不会有人肯嫁给我呢?即便再怎么掩盖,再怎么解释恐怕都无济于事的,也许这就是我的后半生。

  突然,我又想起了ROSE。

  怎么会想起她?我的脑子全都乱了。

  ASKA继续唱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零点终于到了,我们告别了龙年,迎来了蛇年。

  爸爸开始放鞭炮了,连同窗外千家万户的鞭炮,新年的祝福从烟火中爆发了出来,所有的人都祈求赶走厄运,迎来幸福。

  我打开窗户,迎面吹来夹杂着浓烈的烟火味的寒冷的空气,在这空气中,我听见有一个沉闷的女声从深处传来——“她在地宫里”

  大年初一

  与往常不同,我醒得特别早,我悄悄地从妈妈的抽屉里取出了我家的户口本,然后留下了一张字条,无声无息地走出门去。

 


十九、1月31日

  9点50分30秒,我看了看表。

  现在我在区婚姻登记处门口,怀里揣着身份证和户口本。也许还需要某些东西或证明,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了,我做出了选择。

  今天是第一个工作日,门口的人不多,都有些疲惫,或许是还未从节日的长假中调整回来。我静静地站着,冬日的阳光刺入我的瞳孔,我忽然轻松了许多。10点钟到了,我索性看起表来,表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着,均匀、流畅,就像一个古老的刻漏的滴水。

  渐渐,我的视线凝固在了秒针上,一圈又一圈,宛如永无止尽的轮回。11点钟了。黄韵还没有来。

  她怎么了?也许她改变主意了?也许她临时有什么急事?我继续等待。

  日头已高高挂起,我把目光从手表上挪开,仰头看着太阳,冬天的太阳不太刺眼,照在脸上暖暖的。

  12点了。

  “如果我等到中午12点还看不到你的话,我会去已经联系好了的医院,做人工流产。”我的脑子里闪出了黄韵的这句话。现在是我见不到她。我仿佛看到了她在医院里做人流的样子,现在大概都是吃药的吧,我想象不下去了。

  我必须要找到她,

  我没有黄韵的电话号码或地址,我想到了莫医生,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莫医生的诊所打了一个电话,尽管我极不情愿。电话那头响起了ROSE悦耳动听的声音:“喂,这里是莫医生心理诊所,您是哪位?”

  “是ROSE?新年好。”

  “新年好。是你吗?”她立刻就听出了我的声音。

  “是的,你好,莫医生在吗?”

  “在,我帮你转过去。”

  电话那头变成了莫医生那令人讨厌的男声:“喂。”

  “莫医生吗?是我。”

  “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

  “请问你知不知道黄韵的电话号码。”

  “你现在要给她打电话?”

  “是的。”

  “有什么事?”

  “对不起,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我要为黄韵保密。

  “你现在给她打电话已经晚了,你可以直接去她家里。”紧接着,他把黄韵家里的地址告诉给了我。

  “谢谢。”

  “快去吧,再见。”他把电话挂了。我有些困惑,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比如“现在给她打电话已经晚了”,还要我快去,难道他知道这件事?我来不及想了,按照他给我的地址,叫上一辆出租车赶去了。

  黄韵的家其实离此不远,是在一条老式的弄堂里,一栋古老的石库门房子,这条弄堂被几栋高大的商务楼包围着,侥幸没有被拆除。我推开了石库门岁月的斑斓的木头大门,迎面是一个的还算开阔的天井,除了中间的走道,天井里是泥地,种着一些不知名的花草。这里似乎住着好几户人家,我走上又高又陡的楼梯,敲开了一扇门。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女人开的门,她的头上戴着一朵小白花,手臂上戴着黑纱。

  “你找谁?”她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请问这是黄韵的家吗?”

  “你找黄韵?”

  “是的。”

  “我是她妈妈,请进吧。”

  我走进了门,在房间的正中,有一张大台子,台子上摆放着一个黑边的相框,相框里有一张黑白的照片,黄韵正在照片里向我微笑着。

  相框前面还放着几个盘子,盘子里是鲜花和水果,还有三炷点燃的香,升起袅袅清烟。我再看看一身素服,戴着黑纱的黄韵妈妈,一切都明白了。

  我的心里泛起了一股说不清的东西,像潮水一样渗透了我的全身。我沉默了半晌,看着照片里的黄韵,这张黑白的照片拍得不错,黄韵眼睛里闪烁着的光,和特意的化妆,再加上黑白的怀旧色彩和老上海的背景,应该是照相馆里的个人写真照。

  “阿姨,我可以给黄韵敬香吗?”

  “谢谢,当然可以。”

  我举着香,低下头向黄韵的照片敬了三敬。黄韵妈妈给我拿过一把椅子,又给我倒了一杯茶,柔和地问着:“你是黄韵的朋友?”

  “是,我也是陆白的朋友。”

  “哦,陆白这小孩也真惨,我们黄韵也和他一样了。”

  “和陆白一样?难道她也是——”

  “对,是在大年夜的晚上,守岁之后,她就睡下了,当我第二天醒来,她已经去了。在她的床头,留下了一个空的安眠药瓶。她走的时候,一定是在梦中,公安局的法医说,她是在睡梦中,在没有任何痛苦的情况下去的,她走得很安详,很清静,干干净净的,很好,这样走得很好。我们黄韵真有福气啊,没有吃一点苦,初一的早上,脸上还带着微笑,她一定是做着一个美梦走的。”

  我听不下去了,我怔怔地看着黄韵的妈妈,我惊讶于她的平静,就像是在述说家里一件平常的小事一样,她似乎已经有些麻木了,或许是在过度悲伤后反而变得坚强而冷静了。黄韵曾说过她是一个私生女,她的亲生父亲抛弃了她们母女,黄韵的妈妈背着未婚先孕的名声生下了她,靠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微薄的收入,把黄韵养大成人。也许,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而现在,她生命里惟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我再一次看了一眼黑白照片里的黄韵,我明白,她的腹中还带着一个幼小的生命。她为什么要把另一个生命也一起带走呢?她没有这个权利的。而我,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可你却失约了。

  我痛苦地摇了摇头。黄韵再也不可能回答我的这些疑问了。我辞别了黄韵坚强的妈妈,刚要离开,我的目光偶然触及到了梳妆台上的一个小相框。相框里是一个年轻男子的黑白照片,那种70年代的老式照片,虽然是生活照,却没有什么背景,他的眼睛很明亮,直视着远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即便是按现在的标准,他也该算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但照片里的神情却给人一种略带忧郁的感觉。

  “你在看什么?”黄韵的妈妈问我了。

  “没什么。”

  “你是在看他,是吗?”她用手指了指小相框,“他是黄韵的爸爸。他只留下了这一张照片,黄韵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他,除了照片。而现在永远也见不到了。”

  “对不起。”我不想探究别人的隐私,匆匆地离开了那里。我走下那陡陡的楼梯,石库门房子里天窗投射下来的阳光照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二十、2月1日

  电话铃响了。我拎起了听筒。

  “喂,我是叶萧。到我这里来一次好吗?现在,现在就来,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半个小时以后,我到了他家里。

  “你的脸色很不好。”他关切地说。

  “谢谢,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昨天你去过黄韵家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目前在调查她的案子。我想给你看些东西。来,”他让我坐在他的电脑前,打开了一些文件,“你自己看吧。”

  署名:黄韵

  标题:日记

  日期:2000/12/15

  我完了,我真的完了,今天去医院,我的噩梦果然成真了——我怀孕了。怎么办?我想了很久,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去找莫医生,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也非常震惊。我要他立刻就和他老婆离婚,然后和我结婚。他坚决不同意,他还是不能离开他富有的妻子,因为那个女人给了他一切,除了感情。他不能离开他妻子在银行里上百万元的存款,不能离开他妻子给他的那些小洋楼的产业,他说他如果离婚,立刻就会死的。他忽然变得异常柔和,就像过去那样,温柔地对我说,要我把孩子打掉,他可以为我联系医院,神不知鬼不觉的。

  我差点就相信他了。可是突然,我从他平静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东西,残忍。我能从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里感到他的自私,贪婪,无耻。我不能,不能听他的,他只想到他自己,他从来没有我考虑过,更没有考虑过我腹中的生命,那也是他的孩子啊。不,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决定了。

  他听了我的决定以后,坚决反对,但我告诉他,我会和这个孩子共存亡。最后,他让步了。他想到了陆白,他给我出了一个主意,要我同意陆白向我的求婚,和陆白越早结婚越好。把这个孩子算在陆白的头上。也许,这真的是惟一的办法了。可是,陆白不是白痴,他迟早会知道的,我该怎么办?

  署名:黄韵

  标题:日记

  日期:2000/12/21

  我找到了陆白,我明白,我不能欺骗他,我应该把我腹中孩子的事告诉他。他一开始还非常高兴,为我答应了求婚而大谈他的憧憬,真是个可怜的男人。但是,当我告诉他,我是因为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才要和他结婚以后,他一言不发了。我以为他会拒绝,并会大骂我一顿,可是,他没有,他同意了,他同意和我结婚,孩子跟随他的姓,他愿做这个孩子名义上的父亲,在孩子出生以后,他再和我离婚。

  他的话让我感动,我真的被他感动了,他是真正爱我的,爱我胜过爱我的身体,尽管我的身体早已经肮脏了。我觉得莫医生和陆白相比,简直就是一个畜牲,他只会爬到我的身上来发泄,我只是莫医生的工具,某种他的医疗工具。我对不起陆白,我过去对他十分冷淡,玩弄他的感情,把他当成一个愚蠢的小丑,我现在才明白,真正愚蠢的人是我。

  我欠他太多了。

  署名:黄韵

  标题:日记

  日期:2000/12/24

  现在已经是凌晨4点多了,应该算是25号了。我的未婚夫跳黄浦江自杀了。我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我实在想象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自杀。

  我摸着我的小腹,我再一次绝望了。

  署名:黄韵

  标题:日记

  日期:2000/12/25

  今天,陆白的那个同事把我约到了咖啡馆。他还小,有些害羞,我在心里给他起了个称呼——“小男孩”。他询问着有关陆白的事,我随便编了一个故事搪塞了过去,这个故事实在太愚蠢了,任何人都不会相信的,他居然信以为真了。他真单纯。

  我注意到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我明白他的心思,虽然小,可毕竟还是男人嘛。我把他介绍给了莫医生,也许这样的话,我下次还会有机会见到他。

  单纯的“小男孩”。

  署名:黄韵

  标题:日记

  日期:2001/01/06

  我又去找了莫医生,这个卑鄙的人还在给他的所谓的病人“治疗”。我越来越讨厌他了,我没有等他就离开了诊所。但在诊所外,我见到了那个“小男孩”。

  我和他说了几句话,他还是那么单纯,没有受到这个世界的污染。我突然问了他一句他有没有女朋友,其实问这句话是多余的,想他这种单纯老实的人,不太会有女朋友的。

  我有些喜欢他了。

  署名:黄韵

  标题:日记

  日期:2001/01/15

  我一晚都泡在“古墓幽魂”里,我知道这对我腹中的孩子不太好,我决定今后再也不上古墓幽魂了。

  我突然在留言版里见到了“小男孩”的帖子,陆白告诉过我他的网名,我回了帖,让他来聊天室。他说陆白和三棵树的死与古墓幽魂有关,我嘴巴上说不相信,但我的心里也有些害怕。聊完了以后,我决定去迷宫里走走。

  我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终于走完了迷宫,我见到了“她”。

  署名:黄韵

  标题:日记

  日期:2001/01/17

  今天下大雨,我最后还是出去了,我找到了莫医生,我们特意离开诊所,到一间茶坊里坐了坐。他再一次要求我把孩子打掉,我们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我当时真想一刀杀了他。最后,他屈服了,但他希望我还是再找一个和陆白一样的人,把孩子算到别人的头上。

  和他一起回到诊所,我居然又见到了他——“小男孩”。他似乎和那个ROSE很谈得来,也许他们才是一对。但他和莫医生的关系很僵,他不久就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我想,也许我真的需要他。

  署名:黄韵

  标题:日记

  日期:2001/01/22

  今天是小年夜,不能再等了。

  我决定让“小男孩”代替陆白。

  我找到了他的家里。他的家里很乱,看得出他是一个独生子。我再度编了一个谎言,象在咖啡馆里一样,又一次欺骗了他。我希望他能和我办理结婚手续,等孩子出生以后再离婚,这些都和对陆白说的一样。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我从女人的直觉里感到他会同意的,因为他单纯。

  到1月31日,我希望他会准时到达。

  看完了这一切,我有些麻木。我离开电脑面前,看到叶萧正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

  “看完了?”他抬起头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目前在调查这个案子,我有权从黄韵的电脑里取证侦察,我下载了她电脑硬盘里的所有文件,找到了这些日记。而且,根据法医的尸检报告,她的确怀有三个月的身孕,真惨,是名副其实的胎死腹中。现在,你可以明白这一切了吧。”

  “是的,我被她骗了,陆白不过是莫医生的替身罢了,而我又是陆白的替身,我是替身的替身。我什么都不是。但是,我并不恨他,我只恨罪恶的根源——莫医生,他的确是个畜牲。我敢断定,黄韵自杀绝对与他有关,也许,也许莫医生根本就是‘古墓幽魂’的站长,对,这非常有可能,你来分析一下,莫医生这个人是个骗子,与其说是医生,不如说是神汉巫师,总是在假借科学的名义装神弄鬼,他是一个天生的罪犯。从他的所谓的治疗来看,他对他的病人实施的是精神控制,通过对病人施加错误的潜意识信息,使别人产生错误的感觉,乃至于自杀。也许,那十几个不明不白的自杀者都是因为他,林树和陆白的死也该由他来负责。我想起来了,他第一次给我治疗时,我仿佛看见了一个眼睛,又仿佛从这个眼睛的瞳孔中看出一个黑洞,他还在旁边跟了几句话,说什么所有的超自然现象都可以在黑洞中得到解释。这正说明他在利用这个,他是个畜牲。”

  叶萧对我笑了笑:“啊,你比以前聪明多了,可是,还有许多东西没弄明白啊。”

  “是的,如果逮捕莫医生,并对他进行审问,也许所有的疑问都会水落石出。”

  “现在不比过去,一切都要讲证据的,”他停顿了片刻,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继续说,“明天我去北京出差,开一个防止利用计算机犯罪的会议,要过几天才回来,你自己好自为之,不要轻举妄动。太晚了,回家睡觉去吧。”

  “再见。”

  “还有。”他又提醒我了,“不要再上‘古墓幽魂’了,在具体情况没有搞清楚之前,不要冒险。”

  我点了点头,离开了他家,在寒冷的夜风中,我真的像一个“小男孩”一样无助地徘徊着。也许黄韵说得对,我的确太单纯了。

  我似乎听到了一声胎儿的哭叫,我明白这是我的幻觉,三个月的胎儿,还没有成形,哪儿能发出声音呢。

  我加快了脚步,溶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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