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11 | 恐怖小说《病毒》第八章
类别(午夜惊魂{长篇}) | 评论(0) | 阅读(278) | 发表于 12:31

三十六、2月25日

  走在月光下,我终于带着从地下挖出来的铁皮箱子回到了家里,我喘了好几口气,再看看手表,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我坐下来,虽然深更半夜,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我看着这个铁皮箱子,泥土弄脏了我
的地板,我顾不了这些,从抽屉里翻出来一些榔头、钳子、扳手之类的工具。再看了看箱子上的铁锁,我开始用钢丝钳去铰铁锁,然后再用榔头和扳手一块儿上,费了我很大的力气,再加上铁锁那么多年了,早就生了锈,终于被我打开了。

  当铁锁断开的一刹那,我的手突然有些软了,我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心跳,然后缓缓地打开了箱子。

  “她”。

  我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女人的脸,20岁出头的女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女人的头颅。

  我的手在发抖,我把手伸进箱子,小心地捧起她的人头。她有雪白的皮肤,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她闭着眼睛,神色安详自若。接下去,我无法再用语言来描述她了,我只能说,她很美,就是美,只能用这一个字来形容,因为其他各种各样的形容词,都无法准确地描述她的美了。

  她的美,超过了香香,超过了黄韵,超过了一切已知的女人。

  她是皇后。

  同治皇帝的皇后,一个死于公元1876年的女人。

  我的双手捧着她的头颅,我的手指在她残存的脖子上,那柔软的脖子,细腻的肌肤,我能用最直接的手指的触觉感受到。我把她靠近了我的眼睛,我仔细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脸,看着她闭着的眼睛,看着她的嘴。我必须承认,她有一种冲击力,视觉的冲击力,这力量,使许多人命丧黄泉。我这才相信,那些人对她所产生的幻想和惊讶,甚至恐惧。

  如果由我来编撰清史,我会写下这样的字句——皇后阿鲁特氏,一个神奇的蒙古美人。

  她的脖子底下,是一道平平的伤口,但有锯齿状割痕,显然是用锯子锯的。我能看到裸露的脖颈切面里那些气管和血管,就像刚被砍下来的一样。

  然后,我把她放在桌子上,继续观察着她,如果仅仅看她的脸,我绝对不会相信她早已经死去了,她像是睡着了那样,一点痛苦都没有,其实她承受了世界上最大的痛苦,是我们活着的人强加给她的痛苦。

  我不再顾忌了,我知道那些碰过她的人大多死了,但我一切都不顾了,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脸,那柔软的肌肤还富有弹性,我再摸摸自己的脸,除了她的皮肤更细腻之外,我无法分辨出我的皮肤和她的皮肤之间有什么区别。我这才完完全全地相信,那些被遗忘了的档案资料,那些人说的话,都是真实的。

  我终于找到她所需要的东西了。

  那是她的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头颅。

  我打开了电脑,上了古墓幽魂,再次进入了最后的那个迷宫游戏。我在迷宫中走了几步,然后就在下面的对话框里写:

  我:我找到了你需要的东西。

  几秒钟以后,对话框里弹出了回答——

  古墓幽魂:你真的找到了?

  我:我找到了,我一切都知道了,你不是我的香香,你是皇后。

  古墓幽魂:你有勇气,也有智慧。还记得那个有普希金雕像的街心花园吗?半小时以后,你赶到那里,在普希金的雕像下,把我需要的东西还给我。

  我:好的。

  古墓幽魂:快去吧。

  接着,我下线了。关上电脑,我把皇后的人头捧在怀中,又放入了那铁皮箱子,走出门去。

  时间已经是凌晨3点钟了,我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我决定继续步行,半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了。我把那铁皮箱子牢牢地抱在自己的胸前,就好像直接抱着箱子里皇后的人头。在寒冷的夜风和月光下,我突然想起了我曾经看过的一篇小说,叫《爱人的头颅》,讲的是古时候一个男子被砍了头,他的爱人,一个美丽的女子,在夜晚,带走了他被砍下的人头,捧着这颗头颅到了一片竹林中,给爱人的头颅施加了神奇的防腐措施,然后与这颗人头一起生活。人头一直没有变,永远都是一个青年男子的样子,而那女子,却在变老。几十年后,那女子变成了老太婆,就捧着依然是青年男子的人头躺进了坟墓。

  我觉得,我现在就像是那个女子,捧着那颗永存不朽的头颅,走向死亡。

  夜色迷离,我的脚步声在这个城市中回响着,我胸前的箱子被我的胸口捂热了,我明白她的人头正对着我的心脏怦怦跳动的地方。也许她能感觉到我心中所想的一切。

  终于到了那个街心花园,普希金的雕像正孤独地站在那儿,我想起以ROSE的身份出现的她曾在走过这雕像的时候对我说过——“石头也是有生命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有生命的。雕像也会思考,他也有与人一样的感情和思维,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是活着的,他是永远不死的。因为——生命是可以永存的。”

  也许,这就是她选择这里的原因。

  我走进了街心花园。树影婆娑,月光下的普希金正看着我,看着我怀里的东西。我走到普希金雕像的身下,捧着箱子里她的人头,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出现。

  忽然,一阵冰凉的风袭来,一个影子,出现在了树丛中。

  她来了。

  一身白衣,还是香香的脸,那股夜风中飘动的天生香味,嘴角闪着微笑。她靠近了我,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月光下,她幽幽地说:“你怕我?”

  “不,我——”面对着她,我说不出话来。

  “别害怕。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把手伸向了我,洁白的手指在月光下发出白色的光泽,她继续说,“我不会伤害你的,毕竟,你是第二个真正拥有我身体的男子。”

  我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打中了似的,心里痛苦万分,第二个男子,那么第一个一定就是同治皇帝了,我也是他的替身吗?我不敢想象下去了,我打断了她的话:“对不起,别说了。”

  她语调轻柔地回答:“相信我,你不是替身。其实,在你心中,我才是香香的替身。”

  我很惊讶,也很佩服她,她说得很对,摸透了我的心思。我又想到了什么:“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史书里并没有留下她作为一个女人自己的名字。

  “小枝,树枝的枝。”

  阿鲁特小枝,我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了。

  “把你要的东西拿去吧。”我把怀中的箱子递到了她的手中。

  她接过箱子,并不打开,而是轻轻地抚摸着它,然后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我,我只是希望,不要再死人了,所有活着的人,都是无辜的。”

  她没有回答,向我点了点头,然后那张香香的脸给了我一个浅浅的微笑:“也许,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接着,她转过身,我突然对她说:“你不打开箱子看看里面吗?”

  “不用,我相信你。”说着,她走出街心花园,在茫茫黑夜中,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空气中只留下那股香味弥漫着。

  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发觉自己平静了许多,那种恐惧,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又回头看了看普希金,诗人正在沉思。我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走出了街心花园,我没有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在上海的马路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看到东方的天空在深蓝色的背景底下发出了白色的光,我加快了脚步,向东走去。当我走到外滩的时候,东方已经霞光万丈了,深蓝色的夜空正在渐渐淡去,灿烂的朝阳正在黄浦江的那头,蓬勃而出。终于,这神奇的一夜过去了。天色已白,许多从长江口飞来的白色海鸥在黄浦江上飞翔着,一艘巨大的轮船正划破江面向大海开去。我看到那一轮红日了,在陆家嘴的几栋摩天楼的缝隙中,那轮太阳缓缓地升起,就像是在攀登高楼,而另一边的月亮,还继续挂在天空。

  外滩海关大厦上的大钟响了,悠远的钟声环绕在我的耳边。

  我爱这座城市。




三十七、3月1日

  我还活着。

  我在网上检查了一整天,在网上已经再找不到古墓幽魂了,那个网址也消失了,各大网站所遭受的病毒也自动清除,他们的首页链接都恢复了正常。


  突然,门铃响了,我开了门,一个人站在我的门前,他递给我一个纸盒子,急促地说:“我是快递公司的,这是给你的快递,请你签收。”

  “给我的快递?”我看了看这个纸盒子,包装得还不错,有点分量,我问他:“请问是谁发的快递?”

  他摇了摇头说:“对不起,这我不知道。”

  我在那张清单上签了字,然后快递员就离开了。我关上门,把纸盒子放在了桌子上,我不解地端详了盒子片刻,然后拆开了包装。

  一张熟悉的脸。

  香香!

  盒子里装着香香的人头。

  我捧起她的头,就像几天前的那个晚上捧起皇后的头一样,她闭着眼睛,我仔细地看着她,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我把她的头放进了我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泪流满面。

  香香,香香,我的香香。

  我还以为得到你了,其实,你已经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皇后把香香的人头还给了我,对,她已经得到自己的头颅了,她不再需要香香的头了,她的确应该把香香的头颅还给我,她做得对。

  香香,我永远念着你。


 

三十八、清明

  现在天还没亮,天上挂着几颗星星,公墓里一个人也没有,我翻过了墙,偷偷地走近那一排排阴森的墓碑。终于,我来到了一个墓碑前,墓碑上镶嵌着香香的照片,她在照片里对我微笑着。我打开我带来的箱子,箱子里,香香的人头正安静地睡着。

  也许是由于皇后的力量,香香的头颅似乎也得到了某种奇迹的支持,一个多月了,一点变化都没有,完好无损,我决定,把她埋葬,让她回归于土地吧,我不愿再看到那些与自然规律背道而驰的事了。死亡就是死亡,死亡就是连灵魂带肉体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生命不需要永存。

  我已经做出了抉择。

  经过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我完全消除了对坟墓的恐惧,似乎已经对挖墓这种事情熟能生巧了,用工具熟练地撬开了香香墓碑下的大理石盖板,在不足几十平方厘米的狭小空间里,这就是香香的“地宫”了。她的骨灰盒,正安放在“地宫”的中间。我把箱子里香香的头颅轻轻地捧了出来,放到了她的骨灰盒的旁边,让她的头颅回到身体边上吧。

  然后,我迅速地跑到旁边的花坛里挖了许多泥土,然后回到香香的墓前,把这些泥土倒进了小小的“地宫”中。黑色的山泥像细沙一样,从我的手指间向下滑落,覆盖在香香的脸上,先是她的头发,再是耳朵,然后是嘴巴,最后是眼睛和鼻子,我看了香香的脸最后一眼,她是那么安静,那股香味还在飘荡着。随着最后一把泥土离开我的手指,香香的头颅被完全覆盖住了。

  入土为安吧。我的香香。

  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站起来,把香香的墓再清理了一遍,使别人看不出这里曾被我动过。然后,我吻了吻墓碑上镶嵌着的照片里的香香。

  周围树林里的鸟鸣开始了,预报着天色就快白了,我再看了看香香的墓碑一眼,别了,香香。

  我离开了墓园。

  我在墓园外泥泞的田野里行走着,油菜花开,一片金黄,我似乎又闻到了香香的那股香味。我一直停留在这里,8点以后,墓园内外就非常热闹了,一年只有一个清明,许许多多的人来到了墓园里祭奠死去的亲人。我在外面看到许多烧纸钱的白烟缓缓地从墓地中升起。

  我现在站在油菜花中,回想着从冬至以来发生的所有的事情,现在已经是清明了,一切都宛如一场噩梦。一切都应该结束了,叶萧已经告诉了我,最近一个月以来,本市,包括全国各地,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前两个月频繁发生的无缘无故的自杀事件了。骇人听闻的“病毒”消失了,不会再有人死了,因为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是的,我想,噩梦已经结束了。

  上午10点,我跟随着一辆满载着扫墓归来人们的大巴回到了市区。

  我又闻到了这座城市的味道。我还要坐几站地铁,我下到了地铁站,在站台里等待着,不一会儿,一列地铁疾驶而来,往车窗里面看,可以看到这班列车里挤满了人。车停下来了,我向最近的一个车门走去,车门开了,涌出来许多人。忽然,在这些迎面而来的男男女女中,我看到了一张脸。

  绝美无比的脸。

  ——皇后。

  那颗我从地下挖出来的头颅,这颗完美头颅正牢牢地安在一个完美的女人的身体上,脖子上一点痕迹都没有。没错,物归原主了,她的全名是——阿鲁特小枝。

  她看到了我,对我微笑着。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接着,列车的门关上了,迅速地开走了。站台上空空荡荡,四周没有人,只剩下我和她两个。

  “你好。”她主动对我说。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样式是淮海路流行色橱窗里的那种,就像马路上许多20出头的女孩子一样。

  我有些窘迫地说不出话,我不知道怎么来称呼她,是叫她皇后,还是小枝?我只有淡淡地说:“这世界真小。”

  “是的,你还好吗?”

  “很好,你呢?”

  “我对你说过,我现在在一家网络公司工作。”她笑着回答。

  “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时候,又一列地铁进站了,我想我该走了,我对她说:“再见。”

  “有缘一定再见。”

  我走进了列车,人很多,我挤在车门口,我透过车窗,望着还站在站台上的她。她很完美。她还在看着我,向我挥着手,我也向她挥了挥手。列车缓缓开动,越来越快,带着我进入了黑暗的隧道。

  我看着车窗外,黑暗中,我睁大着眼睛。

  我再也不怕黑了。

 


三十九、尾声

  生活像一杯白开水一样,我再度于平淡中静静地生活着。

  我产生了一个念头,想把这些神奇的经历,写成文字,变成一部小说,以纪念那些离我远去的人们。我打开了电脑,打出了标题——《病毒》。

  我面对着标题下的空白,许久却不知道如何下笔,忽然,我的门铃响了。打开门,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陌生的男人站在我面前。

  “你是谁?”我问他。

  “我叫黄东海。”

  黄东海?怎么是他,我曾经竭力地寻找过他,我吃惊地说不出话,后退了几步,把他迎了进来。他的身体瘦长,脸颊消瘦,明亮的眼睛,略显忧郁的神情,是的,不会是冒充的,他应该就是我在照片上见过的黄东海,只是头上多了些白发,肤色要比照片上的黑一些。接着,他递给我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着:生命科学研究所研究员黄东海。

  “你好,年轻人,我刚从远方回来。这几个月来所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了。”他的嗓音浑厚,慢慢地吐出了这些话。

  “你好。”我不知道怎样回答。

  “我知道,你认识我的女儿黄韵,她已经死了,其实,这就是对我的惩罚。”他的语调有些悲伤。

  “你为什么要离开她们母女。”我大胆地问他。

  “当时我不知道我竟然会留下一个女儿,而且,那年我离开上海,是因为更重要的原因。”

  “你在逃避吗?”

  “不,不是逃避。”他加大了声音,“是探索,我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在探索,探索一个秘密。这些事,你是不会明白的。”

  “我明白。”

  “不,年轻人,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你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吗?”

  我点了点头。

  “你错了,你已经做了一件错误的事了。”他忽然以异样的目光盯着我,让我有些害怕。

  “错误的事?”我不明白。

  “为什么把她的头颅还给她,为什么?”

  “为了许多人的生命。”

  “不,事实上恰恰相反。年轻人,你想问题太简单了,你不应该满足她的愿望,你错了,你铸成大错了。迟早你会明白的。”他重重地说着。

  “我不相信。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一个普通的女子,是神奇的命运,让她经历了人世间最悲惨的事,她是无辜的,她只是一个受害者。真正有罪的,是人们的贪婪,贪婪导致了她的痛苦,然后又导致了她对人们的报复,说到底,是人们咎由自取。现在,她已经得到她所需要的东西了,她会平静地生活在人们中间,不会再伤害到任何人。”我竭力为她辩解。

  “我也曾经这样想过,但这许多年来的飘泊,让我改变了想法。我知道,她很美,美丽常会让人产生同情。年轻人,你要清醒。”

  我猛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你们都这样说,为什么?”

  黄东海缓缓地说:“在我离开上海之前,曾经特意带走了她的几根头发,因为那个时候我就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得到真相的。”

  “你知道真相了吗?”

  他的表情却极为复杂:“是的,最近几年,我一直在我的研究所里分析她的DNA。”

  “DNA?”我吃了一惊。

  “是的,通过研究二十多年前从她身上带走的头发,结果相当惊人。她的DNA序列不同于现代人类。”

  “你说什么?她不是人类?简直是天方夜谭。”我有些不快了。

  他接着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查阅有关资料,几个月前,我终于从北京的一家王府里收藏的天文档案中得到了线索。根据清朝的一名御用天文观测员的记录,在咸丰四年农历十月十八日夜,北京的夜空中出现了不明飞行物。”

  我立刻惊讶地问:“你是说UFO?”

  他点了点头:“对,当时的资料是这样记载的——‘咸丰四年十月十八日夜子时,京师北隅忽见光球一团,自西向东,形如巨卵,色红而无光,飘荡半空,其行甚缓。稍顷,光球渐停于蒙古正蓝旗人崇绮府第之上,约一炊许后,向东遁去,不复见。’这个蒙古正蓝旗人崇绮就是同治皇后的父亲,而根据我所掌握的资料,同治皇后阿鲁特氏出生于咸丰五年,也就是公元1855年的农历七月三十日。”

  我想了想说:“也就是说,在不明飞行物出现于崇绮家上空之后的九个多月之后,阿鲁特氏就出生了?”

  “没错,现在你可以联想到什么?”黄东海问我。

  我摇了摇头,难以置信地说:“难道——她与外星生命——不,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所以,在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是如此地令人不可思议,因为她的生命形态根本就不同于人类。好了,我相信你会明白的。既然已犯下大错,那么,该来的总要来的,谁也逃不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然后说,“我走了,你好自为知。”

  我忽然清醒了过来,跟在他身后说:“不,请你别走。”

  但他还是走出了门,然后他把有力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说:“噩梦还没有结束,噩梦才刚刚开始。”

  他消失在了楼梯尽头。

  我关上门,一阵冷风从窗户缝隙中袭来,我打了一个哆嗦。我又坐回到电脑前,看着屏幕里的小说标题“病毒”,静静地回想着黄东海刚才对我说过的话。我又感到了那种恐惧,我以为已经摆脱这种恐惧了,不,人永远都摆脱不了恐惧。

  我关上了电脑。匆匆地睡下。

  我梦见了一个女人,她有一张完美的脸,雪白的肌肤,她行走在一片黑暗中,赤裸着身体,我能看清她的腹部,有一条淡淡的疤痕,我看清楚了——在她的腹中,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一个蜷缩着的胎儿。

  她就是皇后阿鲁特小枝。

  噩梦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


 

四十、后记


作者:蔡骏

  《病毒》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第一部通俗小说。总共写了两个多月,全部是有限的业余时间,爸爸是个游戏迷,又常常和我抢电脑,所以写得断断续续的。第一个月只写了开头一万多字,所以第一部分我自己最不满意,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开窍了,最后的两个星期里我一口气写出了五六万字,才完成了现在的十余万字。

  说到写作动机,其实许多作者都是说不清楚的,我也说不清楚。只因为有一次,与23在IRC里聊天的时候,她劝我应该写一些适应当前流行口味的文章,于是,我随口说我可以写恐怖小说。其实那是在说大话,心里也没底,但我又不想给人留下说大话的印象,骑虎难下之际,只能真的写起来。至于“病毒”这个标题,来源于2000年圣诞时候网上所流行的女鬼病毒,一开始也想向E-MAIL病毒的方向延伸,但后来在写作的过程中,却渐渐地把女鬼病毒的因素完全抛弃了。

  关于皇后的内容,1945年同治皇帝的陵墓被挖开,皇后被发现保存完好,而后又惨遭剖腹的这一段情节,我是从岳南先生纪实性的《日暮东陵》里看来的。这一件事应该是真实的——皇后的遗体的确没有腐烂,完好无损。两年多前,当我看到这本书里关于此事的记载时,我被大大地震撼了,也许这的确不可思议,但这是一个写小说的好材料。所以,我曾经写过一篇关于此事的小说,但不是恐怖小说,只是一个带有聊斋内容的人鬼相恋的爱情故事罢了。当然,《病毒》中从皇后的遗体被带到了上海那段起则纯属我的创造。现在,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皇后阿鲁特氏的遗体应该还躺在清东陵的同治陵的地宫里,所以,“她在地宫里”这句话倒的确符合了事实,只是不知道现在她的遗体是否还保存完好。

  关于病毒的结尾,可以说是没有结尾的结尾,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一个大致的轮廓的。这个故事是从冬至开始的,到清明结束,跨越了中国人许多传统的节日和西方的一些节日,如果再写下去,恐怕就要到第二个冬至了。留一个小尾巴,让大家自己想象去,也许这就是中国画里所谓的“留白”,故意空出一大块的空间,把想像的余地留给看画的人。

  通常来说,当你突然发现你所爱的人,甚至与你亲密接触的人竟然是一个魔鬼,这时候,你可能会感受到巨大的恐惧,我想大概这就是恐怖小说里一再出现的内容。这世界上的确没有所谓的终极恐怖,但这种恐怖甚至要比夺取你的生命更能让你颤栗。其实,《聊斋志异》里大多数的男主人公亲密接触的多半是狐仙和女鬼,而这些狐与鬼多数以人的面目出现,甚至是你所熟悉的,你所爱着的人,也许这就是“脸”的象征意义吧。

  我从11岁开始读聊斋,四本的白话本,聊斋开启了我对中国古典小说的认识。聊斋其实是一种民间文学,蒲松龄不过是收集整理者而已,从当时把持着话语权的儒生们的角度而言,聊斋那些怪力乱神的内容完全属于“子不语”的范围,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但是,到今天,聊斋故事依然被人们阅读着,而那个时代的“经典”们又有多少人在读?我不是说那些经典没有价值,相反,经典有经典永恒的价值,但同时,民间文学的价值也是永恒的。今天的网络文学,是可以定义为民间文学的,古时候创作聊斋故事的民间创作者们不过是在饭余茶后讲一个个故事而已,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获得报酬,或者博个功名之类的。而现在网上的作者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所以,民间文学的生命力是巨大的,不同的是,古时的作者们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而现在,网络却可以使作品和作者迅速地传播,可以说,网络是民间文学的催化剂。

  什么是恐怖?恐怖其实并不来自于我们眼睛所能看到的,耳朵所能听到的,恐怖的根源在于我们自身的心灵。每个人的心中都压抑着恐惧感,比如怕黑,怕各种怪异的声音,这源于人类的本能。第一,因为这个世界是无穷的,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完全地了解世界,总有一些我们所还未探索到的未知领域,甚至这个领域就在我们身边。我指的不是超自然现象,我是不相信超自然现象的,也没有宣扬超自然的意思,我指的是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一切领域,都有一些内容有待于人类的发掘。而人类可以不断地发掘,却永远都无法完全解决,因为世界是无限的。第二,我们能否掌握自己的命运?在没有意外的前提下,今天的我们是有可能掌握的,但是,世界上的意外无处不在,相对于此,人类又是渺小的。泰坦尼克号的乘客们的生命系于船的设计,系于船长的指挥,系于一块巨大的冰山,最后是系于别人的救援,没有一样是系于乘客们自身的。这与超自然无关,因为人类面对自然,甚至面对自己的同类,依然是脆弱的。基于以上两点,我可以说,恐惧无处不在,恐惧无时不在,《病毒》所要做的,就是要发掘出你心灵深处最原始的那种恐惧,就像是发掘一座古墓中的骨骸,请原谅我这样的比喻,因为恐惧多数时候就是一具骨骸,当你内心的大门被某种力量打开时,这个骨骸就会得到复活。

  我不喜欢那种写荒郊野外,古墓或寺庙里的恐怖故事,因为那会产生距离感,一旦产生距离感,就很难对读者的心灵产生冲击。真正好的故事应该发生在我们的身边,还是那句话,恐惧无处不在,恐惧无时不在。所以,我在《病毒》中写了许多上海的街景与真实的地名,如果你有上海的朋友,也许你到过其中的一些地方。特别是那尊普希金雕像,在靠近上海音乐学院那边。

  看过许多关于网络文学的评价,主要集中在两点。一、网络写手大多是写心情故事的高手。二、网络写手大多缺乏说故事的能力。我想以我的《病毒》来打破这种对网络写手的偏见,网络文学也可以有很好的故事性。我想,我可以通过写类似的作品来提高自己说故事的能力,以及自己的逻辑思维。但是,故事性绝不是惟一的,如果仅仅只有故事性的话,那么只能算做是地摊文学,有的朋友说《病毒》某些地方不太恐怖,倒有一些诗意。我觉得这很好,恐怖的诗意也是我所追求的意境,故事也应该有故事的美感。如果纯粹是讲故事,就如同一个人只有骨骼而无血肉,恐怖是很恐怖,但应该被送进坟墓。好的故事是有血有肉的,诗意就是故事的血肉,这样的话,你才会喜欢她,谁不喜欢一个丰满的,有血有肉的人呢?

  中国大陆一直缺乏好的恐怖悬念小说和推理小说,我认为这是不正常的现象,先不提欧美的斯蒂芬·金,单就是日本的推理小说也自成一家,几十年来出现了许多经典作品,直到《午夜凶铃》和《催眠》等。难道我们连近邻的日本都不如吗?其实,世界上最早的推理小说出自于中国,也就是包公的断案小说,好像宋元的南戏和杂剧里就有包公故事了。而聊斋则是我们民族丰富的想象力的体现,中国人是世界上最有想象力的民族,而且我们有着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还有广阔的民间故事作为汲养,我们有能力写出最好的推理、悬念、恐怖的小说。如果说一定需要我承担什么责任的话,我想这就是我的责任。

  以上是一些片断的感受,零零星星地写了一些,也许毫无价值,权当是给两个月创作时间的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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