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起来刷完牙,陈志刚还是觉得喉咙里怪不舒服,仿佛有虫子在一挪一挪地爬行,恶心得厉害。随口往地下吐了两口口水,都带着些血沫星子。
“也不知怎么回事,接连七八天了,每天早上起床后都会这么反胃一阵子。唾沫中也老带血。”陈志钢捏捏喉咙,使劲咳了两下,似乎才感觉稍好了些。
“该不会是最近那事儿做多了的缘故吧?村里的郎中说过,房事过频,容易引起人精神疲倦、头昏眼花、恶心反胃等一些毛病。”他一边这样揣测,一边暗自笑笑,拿眼向厨房中正忙碌着的妻子莲花看去。
他的妻子面相生得标致,身材也好,是村里男人们最爱想来想去的几个女人中的一个。特别是生了孩子以后,她的线条不仅没有走形,反而越来越具成熟女人的丰韵;加之她性格又好,所以虽然结婚七八年了,陈志刚对这段婚姻却从没有过任何厌倦之意。
陈志刚舀了一脸盆刚汲上来的井水洗了把脸,被那沁凉的井水一激,顿时感到脑子清醒了许多。
伸伸懒腰,上了一趟厕所,出来时看到六岁的儿子彬彬正蹲在水井旁,向自己刚舀水的那只水桶里聚精会神地看着,一边用右手食指在那半桶水的水面上一划一划地玩儿。
陈志刚走过去,说道:“彬彬,吃完了饭,还不去上学呀,等会儿又迟到了。”
彬彬玩得出神,没听见他说话。
陈志刚只好拍拍他,把话又说了一遍。
“噢。”彬彬反应过来,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回头问他爸爸道:“爸爸,人喝了有虫子的水,虫子会不会在肚子里长大,不出去了?”
陈志刚听了,生气地道:“彬彬,你是不是不听话,喝了不干净的水?”
小孩子最怕大人说他不听话,彬彬连忙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喝的是家里的井水,我是看你喝我才喝的。”
彬彬说的倒是实话,陈志刚虽也知道像这样喝没有烧开的水不卫生,可村里的人常这样喝,也没见谁闹毛病;再者,天气炎热时能喝上几大口自家井里刚汲上来的凉井水,那简直是透骨子的爽,所以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小孩子还是不要喝这样的水,”陈志刚口气缓了过来,“喝多了容易闹肚子。”
彬彬点点头,好象明白了什么地道:“我们老师也说过,她说人喝没开的水容易闹肚子。爸爸,你知道人喝没开的水为什么会闹肚子吗?”
陈志刚不耐烦地道:“行啦,再不上学就迟到了,还在这里问东问西的!”
彬彬却一定要坚持把话说完。
“我知道,”他说,“那是因为没开的水里有虫子,人喝了这种水,虫子就到了肚子里面,所以就会闹肚子了。我们家的井水里就有虫子,白色的虫子,好小好小的。我把手伸进去划动,它们还会跟着我的手指头走呢。”
彬彬把书包背好,一边走着,一边还在问自己:“不过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它们是最近才有的吗?”
陈志刚有些疑惑地撇头去看那半桶井水,只见那水清清澈澈地,浑无一点杂质。心想小孩子就喜欢想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2
晚上夫妻俩才一上床躺下,陈志刚的心里便开始躁动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他这方面的欲望显得特别亢奋。翻身搂住莲花的身子,一只手急匆匆地去解她的睡衣。
莲花笑着推开他的手道:“都结婚这么多年了,还这么猴急。”
陈志刚停下他不规矩的手,在莲花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色迷迷地道:“谁叫我老婆长得这么好看呢?”渐渐地又往她身上贴,“隔壁村陈狗子捎话给我,说城里快要有事做了。你说我这一走,不知又得多久才能回来呢!”
莲花翻了个白眼,笑道:“你多久能回是你的事,人家又不巴望着你回来。”
陈志刚把嘴凑近莲花的耳朵,说话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我看你是口是心非吧。几个月都只守着个空床铺,就算我憋得,我就不信你憋得。”
最后一句话一说,莲花的脸刷一下就红了。骂道:“你去死!”就准备推开丈夫。
陈志刚这次可管不了那么多了,用嘴把莲花的嘴给封住。手一滑就滑到了妻子的大腿根。
没多久,莲花的欲望也被丈夫给撩拨了起来,开始主动去迎合丈夫的热情。
但不知什么原因,在这时,陈志刚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下来。莲花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陈志刚道:“你开一下灯。”见妻子半天还怔在那里没有反应,他只好自己翻身到妻子那边床头去拧开了灯。
灯在黑暗中被拧亮,光华霎时流泻了一屋子,莲花隔了好一会才适应过来。张着一对水灵的大眼睛,不解地望着丈夫。
陈志刚往她左腿腿弯处望了一眼,便坐了起来,有些郁闷地道:“你不是睡觉前洗过澡吗?看你左腿腿弯那里是什么东西?”
丈夫说的那个位置自己却不易看到,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莲花只好也坐了起来,用一只手往那里摸去。
才在左腿腿弯处一抚,便摸到一条软软的滑腻的东西。她吓了一跳,忙道:“是什么?”
陈志刚道:“你站到灯下来,把它弄出来要方便些。”
见丈夫仍不说,只好自己又在那个条状物上捏了捏,忽然失口叫道:“呀,蚂蝗!”就吓得乱跳。
陈志刚叫她别动,弯下腰去,蹲着身子,把手掌在妻子被蚂蝗叮咬的地方连连拍着。蚂蝗的吸盘大概叮得牢了,拍不下来。只好又用手指强去挤蚂蝗进入大腿皮下的那一截身体,蚂蝗渐渐把身子回缩,陈志刚小心地一拔,便扯了出来。这下自己也吃了一惊,这只吃饱了血的蚂蝗鼓鼓囊囊的身体怕莫有八、九厘米长!心里不由得一慌,甩手将蚂蝗摔落在地下。这条蚂蝗似乎知道自己今天命途不顺,在地上连忙挣扎着乱爬。身子一伸一缩间,似又长了几厘米!陈志刚作为一个农村的常年与水田打交道的男人自然不会不熟悉蚂蝗这种令人讨厌的东西,但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着实还是平生第一遭,因此在觉得恶心之余甚至还有点害怕。赶忙趿了只拖鞋盖头盖脑地往那只蚂蝗踩去,地上马上血迹殷然。但他来来回回地把劲使在脚尖上,却只觉得像踩在了一块顽固的橡胶皮上,怎么用力,也踩不烂。
“我倒成了外行了,”陈志刚嘲笑自己道,“农村的人不是都说这东西是踩不死的么?”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东西他格外地生怵,没心情大费周章把它烧死,只想尽快让它从自己眼前消失。可是这次他不愿用手直接把它拈起来扔出去。只好去厨房找了块破旧抹布,包了手,捡起那条被踩得够戗的蚂蝗开了门,走了几步,把它连同抹布一起扔到了外面。
回到房间的时候,莲花拿了张纸巾正弯腰在左腿擦拭着,看见丈夫回来,脸上带着歉意地笑了笑道:“我以前也被蚂蝗叮过,可从没碰到过把它拔出来之后,还流这么多血的事情。”
陈志刚最讨厌女人不爱干净,虽然妻子莲花不是这种女人,可今天发生的事明明是在她洗完澡睡觉以后才发生的,这总还是惹得陈志刚有些生气。但见妻子身旁扔了两团被血浸得红红白白的纸团,一时之间倒也不好发作。
他把心里窝的火气按捺下来,走过去,关切地问道:“还在出血吗?”——夫妻这么多年建立起来的感情基础到底占了上风。
莲花讪讪地笑,没抬头看他,一边把腿弯残留的血迹擦干净,一边轻声道:“现在好象不出了。”
陈志刚还是心有余悸,又把被子簟子细细察看了一遍,发现并没有其他不干净的东西后才告以罢休。
经过这么一折腾,他的兴致导致大扫。夫妻俩再次回到床上,半天也没人吱声。
好半晌,陈志刚才开口说话,却仍念念不忘刚才那个不和谐的小插曲。“你怎么搞的,洗澡时一条那么大的蚂蝗叮在腿上都没发现!”
耳鬓厮磨这么多年了,莲花当然深知陈志刚的脾性。她知道丈夫什么都容得,唯独容不得女人不爱干净,这时候,还打不定他心里憋了多大一股火气呢。但听丈夫几次三番这么责怪自己,不免也为自己感到冤枉。嘟着嘴,噙着泪地鸣屈道:“我总不会故意让蚂蝗叮在那里不理吧?陈志刚,你问问自己,我崔莲花嫁给你这么多年,我像是个洗起澡来马马虎虎的女人吗?”说到后面,心里不觉堵得慌,语声颤抖,就要哭出来。
自己的女人自己最清楚。莲花可不是一般乡下那种粗枝大叶的女人,单看这个收拾得整整洁洁的家就知道了。也觉得自己苛责过严,火气便淡了,陪笑道:“好啦好啦,我这不只是随便问问嘛。你成大人都多少年了,儿子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因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就哭哭啼啼的,说出去让别人笑话。”
莲花不听这话犹可,听了便觉得自己真屈了,就真的哭了出来,一边还不停地抖出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话头。
女人就是这样,这时候男人不去安慰她吧她倒自己好了,要是安慰起来反而没完没了的。
陈志刚费了老半天的唇舌才算把妻子的情绪平定下来,这下倒仿佛是自己错了。便不由得在心里埋怨起做男人的苦处来。这时忽然想起件事,忍不住问妻子道:“莲花,前些日子我见你把凉簟放在水塘里……”
莲花得理不饶人,打断他的话道:“又怎么啦?往年也都这么洗的,簟子有这么大,在水塘里洗方便些。回家后我可还用井水冲刷了两遍,你别跟我说这又有什么问题了。”
“我哪敢呐!”陈志刚道,“这不我话还没说完嘛!我是说会不会是有蚂蝗被夹在凉簟缝里没被发现呢……哎呀呀!”
陈志刚的这句话赚足了一顿拳头。
“要死啦你!”莲花带着哭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娘家时下田插秧时都穿雨靴的,为的就是怕蚂蝗钻咬。你刚才不是检查过簟子了吗?你是存心想吓我睡不着觉是吧!”
陈志刚连连告饶。又花了好大一阵功夫才把这次余波给挡了下去。
不迭声地哄着她,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了。陈志刚这时身子也乏了,倦怠地准备要入睡,忽然觉得喉咙里有些痒,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把这痒往今天晚上的事上联想,禁不住一阵恶心。连忙把搂着妻子的手抽出来,下了床,强憋着直到厕所才“哇”一声吐了出来。这样要死要活地吐了好一阵。呕到后面,只剩下些又酸又甜的清水。清水中布满了一线线殷红的血丝。
3
晚上折腾到凌晨两三点才睡着,一大早却就被儿子彬彬的哭喊声给吵醒来。陈志刚不知出了什么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骨碌翻身爬起了床。走到外面,看到彬彬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直叫唤,一边莲花正赶紧用毛巾把自己刚打湿的头发拧干。
陈志刚走过去道:“怎么了?”
“早饭才吃了两口,突然闹肚子痛。”莲花匆匆地揉干了头发,毛巾随手扔在脸盘里,就去问彬彬道:“彬彬,能走吧?”
彬彬忍了忍,点点头站了起来。
莲花拿着他的手,急着往乡诊所赶。走出了有十几步,突然记起什么,回头对陈志刚道:“待会儿靠里头那面煮猪食的锅里还要添把火。早饭已经熟了,只没炒菜,你饿的话,自己一个人先弄着吃吧。如果我一两个小时还没回来,可要记得把猪给喂了。”
陈志刚想起以前有一次也是妻子出去了,他忘了喂猪,结果有头饿得嗷嗷叫的猪兄弟愣是从半人多高的猪圈里跳了出来鸣不平。莲花回来以后,哭笑不得地为这事数落了他半天。想起这件旧事,陈志刚不禁笑了一笑。至于彬彬,他想大概是小孩子常有的小病小痛,因此并没有妻子那么担心。
刷牙的时候忽然发现经过昨晚上那么一吐,连续七八天早上反胃喉咙不舒服的毛病居然消失了。心里顿时说不尽的受用。
走到厨房,把昨晚已经择好的菜拿出来切好炒了,等了才不到十分钟,就见莲花带着彬彬面色舒展地回来了。
陈志刚问道:“这么快就回了?彬彬没事吧?”
“没事呢,”莲花道,“才走不到半路,他忽然说肚子不痛了。我还想领他去医生那看看的,他说真的不痛了,我就带他回来了。”
陈志刚笑笑说:“没事就好嘛。”看见妻子还有些湿的头发,随口问道:“怎么一大早起床洗头?”
“哦,”莲花道,“早上的时候头有点痒,反正也该要起床了,就起来泡了泡了头。”
陈志刚笑了笑,心里却想该不会是昨晚上自己怨她洗澡太马虎的缘故吧。今天便“改过自新,从头做起”了么?顿时感到很满足,心想自己的女人到底最在乎自己男人说的话。
吃完早饭,闲着无事的陈志刚在村里头到处遛达。经过歪脖子李二毛家时,见他正坐在门口一条小板凳上身子弯得跟虾似地捂着肚子呻吟。
陈志刚走过去,搭讪道:“怎么了李二毛,早几天不听说你病好了吗?怎么这会又犯上了?”
李二毛停下呻吟,极不情愿地抬起头来,见是打小一块长大的陈志刚,才勉强笑了笑,说:“谁他娘的说好了?这病是好不了了,这群混蛋又在里面生了小崽子了。”
李二毛父母早逝,唯一一个亲兄弟也在结婚后同他分了家,同时他还是村里少数几个这么大年纪还没结婚的单身汉中的一个,因此独自一人住在山脚下父母给他留下来的老屋子里,境况倍显孤单。不过他留给大多数人的印象是:自小性格开朗,甚至开朗得有点神五神六的。所以在旁人看来,他倒也活得挺有滋有味。
陈志刚见他抬起头来的模样,不禁吓了一跳,道:“还什么混蛋小崽子的。我看你这张脸比前几天我见你时可瘦得多了,你还是再到医生那看看吧。”突然觉得对一病人说这么严重的话不吉利,便调侃了一句:“李二毛,可别连女人滋味都没尝过,就先挂了。”
李二毛笑得十分灿烂。因为这笑容,倒显不出他有多么严重的病情。
“见鬼,”李二毛道,“老子没讨老婆,难道不晓得去吃鸡吗?像你这样老老实实守着一个屄的男人,才叫白来世上一趟呢!”
陈志刚见他还似往日一般能说能笑,心想这王八蛋再活个几十年是绝对没问题的。刚才悬着的心便立马松了下来。
“跟你说正经话,”陈志刚搬了条椅子坐下,道,“你可真是比先前又瘦了,你这病总不能老这么拖下去吧。”
李二毛还是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这病没得治了,我有什么办法呢?能活一天算一天吧。”
“奇怪,”陈志刚道,“你不是去看过医生吗?怎么病老不见好?”
“医生能看出什么。”李二毛像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才又道:“恐怕送到城里大医院去也检查不出来。不过现在我晓得自己的病根子是什么了,也就懒得去医院折腾了,别吓着医生,也别吓着自己。”
陈志刚哈哈一笑道:“什么病医生看不出来,病人自己倒看得出来,你倒是跟我说说。”心想这神里神经的李二毛可是一点没变。
李二毛见陈志刚笑,也没多解释什么,却忽然问他道:“上回我们一起去乌木岭砍柴,发现一处好的山溪水,我记得那水你当时也喝了不少吧?”
“喝了啊,”陈志刚道,“那次我们不都带少了茶水吗?我现在还记得那山溪水的味道呢,沁凉的还带点甜味,比自家的井水还要好喝。”
“咳、咳……”李二毛咳嗽了两声,眉头皱了一皱。——也不知是因为肚子痛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怎么?”陈志刚不解地问道,“突然问这个干嘛?”
李二毛似乎没兴趣同他解释,答非所问地道:“从那次砍柴到现在,你一直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陈志刚喉咙不舒服有一阵子了,不过经过昨晚上那一番翻江倒海的呕吐,今天似乎已彻底好了;另外,上次去乌木岭砍些距现在至少也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因此陈志刚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喉咙才患上的毛病同那次喝山溪水扯上联系。他拍了拍李二毛瘦骨嶙峋的肩膀,笑道:“你倒是真希望我有哪里不舒服吧!他娘的你得了这要死不活的倒霉病就恨不得全村每个人都染上点病是不是?”
李二毛只是咧开嘴笑,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但那疲倦的眼神中忽然掠过一丝阴冷的光芒。
陈志刚对这一丝森人的阴冷眼神显然毫无察觉,依旧笑着道:“我的喉咙这一段时间倒真有点不舒服。”
李二毛无精打采耷拉着的脑袋猛地偏过来望向陈志刚。“真的?”他条件反射地道。嘴唇因莫名的兴奋而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这次就算是一个再粗心的人也不会对李二毛这种奇怪反应无动于衷了。
陈志刚忽然觉得李二毛望他的眼神之中充满了不可名状的异样感觉,两人一瞬间的对视,令得陈志刚对面前这个同他一起长大的男人萌生了一种别样的陌生感。但李二毛似乎并不愿掩饰什么,仍然以这种赤裸裸的匕首般的眼神紧扎在陈志刚的心窝。
李二毛阴森逼人的眼神与陈志刚带着疑问而略微有些躲闪的目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股极不自然的气氛迅速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
两人平日无怨,往日无仇,何以竟会这样僵持起来,这颇让陈志刚感到费解。
虽然李二毛的眼神变得柔和原也只是几秒钟的事情,但陈志刚却觉得这几秒钟像几年时间那么长。
“我是说,”李二毛这次尽量压抑内心的激动,淡淡地道:“我是说人不舒服的话要趁早去看医生,等真的成了大病了再去治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你喉咙不舒服有多久了?都有些什么症状?”
尽管李二毛在努力压抑自己内心中某种汹涌的情感,但话说到后面两句时,那种莫名的激动还是不知不觉地在言语中泄露出来一二。
平日里同李二毛聊天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不尴不尬的感觉。今天陈志刚如芒刺在背,只想尽快结束这次谈话,离开这里。
他于是像撑烂了一张网子似的,一挣站了起来就要走。却忽然发现自己就这样走的话有些有失常态。这么走了,好似一段写完的文章没加上最终的句号,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哈哈一阵笑,极力放松自己的情绪,好不容易挤出一句看似还从容的句子。
“还能有什么症状?不就是点感冒咳嗽的小毛病,”陈志刚笑笑,“不过今天已经好了。”他本来还想同李二毛开句玩笑,——“你以为都像你这体质,生起病来没完没了的”。换在平日,这句话陈志刚早就说了,可今天他终于忍住没说出口。
“你自己得了病的身子要注意多养养。我还有点事,先不陪你聊了。”陈志刚朝他望了一眼,算是临别前的招呼。
李二毛对陈志刚的离去并没有什么表示,只在后面缓慢而阴沉地说道:“如果不是你那天急着去死地找了处那么隐蔽的山溪水,喴我一起喝,我也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我就不信你就一点事没有。”说这句话的时候李二毛原已消隐的阴冷眼神忽又闪现,他咬牙切齿地把声音压到最低,所以陈志刚根本没有听见。他看着陈志刚渐行渐远,眼里晶晶地亮。
就在这时,李二毛忽然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自己的喉咙管子往嘴里爬,忍不住一阵恶心,就地呕了起来。呕来呕去只吐出来一摊布满血丝和零星血块的清水。这一摊清水中,霍然竟有一条肥硕的蚂蝗在一挪一挪地爬动!
李二毛的眼中刹时盈满了惊恐的泪水。但泪水虽没退去,眼中那种惊恐的光芒却随即黯淡了下来,——他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只瞪视着陈志刚背影消逝的那条小路,恨恨地骂道:“他娘的,老子是要死的人了,你一家子也别想好活。”
晚上村里几个娘们约好在一起打麻将,有一个却因事没来成。她们便以三缺一为由,愣是把顺路经过的陈志刚拖了进来陪她们搓到十一点多。
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时已经过十二点了,陈志刚意外地发现家中还亮着灯。喊开了门,莲花对他不理不睬,回到房中,也只拿着遥控器茫无头绪地乱调。陈志刚没话找话道:“哟,这么晚了,还这好的兴致看电视呀?”这才发现莲花的头发湿漉漉的,像刚洗过。
见莲花不说话,陈志刚乏了,也懒得再找话说。自己女人嘛,回家晚了这点小事睡一觉起来还不就什么都忘了。到厨房找热水烫脚,却发现开水瓶、热水壶中全部空空如也。陈志刚苦笑了一下,回房对莲花说:“你洗个头发,把热水全用光了?”
莲花嘴唇翕动了两下,还是忍住没说话。
陈志刚只好去用手拨她手中的遥控器,孩子般顽皮地搅得她看不好电视。
莲花塑造出来的一脸严肃表情差一点没保住贞操,咬牙切齿了几下,终于把才有苗头的笑容棒杀在胎儿时期。但她苦心经营的严肃气氛却不知不觉地冰消瓦解。
“你自己看看表,”莲花好不容易才又绷住脸道,“现在都几点了?”
“十二点一刻了。”陈志刚振振有辞,仿佛犯错的并不是他。
“亏你还晓得时间。”莲花说完这句,似乎在生闷气,便又不吭声了。
陈志刚感到有些诧异,因为莲花的性格属于温淑型的,轻易不会对自己的男人撒火生气,自己有过不少次这么晚回家的经历,可从没见过她像今天这样正儿八经地生气呢,今天这是怎么了?
陈志刚心里明白得花时间等她消气,便不急不徐地自己烧了一壶开水,又不紧不慢地洗好脸、脚,回房时莲花早躺在床上有好几分钟了。他不言声地上床和她并头躺下,也没动作,也不说话。好半天莲花终于忍不住说道:“前些日子我跟你说过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什么事?”陈志刚倒不是装糊涂,是莲花这个问题问得突兀,让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
“亏你还是一家中主事的男人!”语气中虽还有责怨的意思,但夫妻说枕边话,再严肃的话题似乎也成了唠家常了。莲花道:“半个多月前你去城里黄老板那结帐,那天晚上,大概也是这个时候,我没睡熟,忽然听见窗子外面有响动;听到自家井里响起一阵‘哗哗’的水声。我撩起蚊帐向外看时,见有个人影子在窗户外的水井旁。我大着胆子喊了一声:谁?做什么?就见那影子晃了一下,要逃。我披衣打开门去看时,那人早已经走了,只有个井盖被掀在一旁。那晚月亮很好,我在屋子里好象看到那个人提了个水桶……”
“而且那个人的身材像极了村里的李二毛对不?”陈志刚道。
“是的,我还以为你忘了呢。”莲花悻悻地埋怨了他一句,接着又道:“今天大概十一点钟的样子,我头有点痒,打算起床用热水泡头。就在这时候,我发现窗户外有响动;今天外面虽没什么光亮,但我敢肯定绝对有个人在外边。那个人好象发现我要起来,就逃了,……”
“是不是上次那个人?”陈志刚打断道。
“这回我没看得清楚。”莲花习惯性地把一只手搭到了她男人宽阔结实的胸脯上,这份只属于她的安全感早已将她刚才的怨气化之于无形。她顿了顿,又若有所思地道:“但应该是同一个人。前段日子,村里有好几户人家的鸡被偷,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人干的?”
陈志刚用搂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肯定不会是李二毛的。”
“你就那么肯定?”莲花嘟着嘴道,“他就算没偷鸡摸狗,但上次把我家井盖掀开干什么?我知道你打小跟他一块长大,可是一句老话不是说嘛: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不我们都没事嘛!井水那天都叫你看了,也干净呀。要是下了毒的话,我们不早死了,”陈志刚道,“那天晚上你也不肯定就是李二毛对不对?李二毛平时别看他神里神经,可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是绝对不会做的。”忽然停了一下,又笑道:“不过偷不偷女人就难说了,毕竟是个没结过婚的单身汉,不想女人才怪呢!”
莲花狠命掐了他一把,痛得陈志刚龇牙咧嘴的。
“别人同你正正经经说话,你就老是不三不四的。”
“我是在说正经话呢!”陈志刚道,“李二毛病得瘦成那样子了,他养病还来不及呢,哪有精神在外面瞎折腾。”
莲花想想也有道理,便把这个话头丢在一边。怏怏地道:“就算不是他,那还是有个不怀好心的人在外面吧?你就放心自家女人一个人在屋子里吗?今天你不回来,我看电视还不知要看多久呢!”
陈志刚这才晓得莲花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守在电视机旁,原来是心里害怕外面有贼。开着电视,一是给贼明说屋里的人没睡,要做坏事别家去吧;另外也可以给自己壮壮胆。女人嘛,总免不了喜欢疑神疑鬼;因为她们从出生开始就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
“好啦好啦,”陈志刚安慰她道,“今天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保证以后再不这么晚回家好不好?”心里却在嘀咕:再隔段日子我就又要去城里做木工活了,你不会天天都这么神经紧张吧?家里的门装得牢,打新房子建成后还没遭过偷呢;再说自己除农忙时节或打工的间歇可以在家住上段日子,一般都是在外面的时间占多数的,家里不也没出什么事吗?
这样一想,心里倒是坦然下来。慢慢地手抚到莲花尚未干透的头发上,正想要说什么来着,忽然发现她呼吸匀称,已经入睡了。陈志刚笑了笑,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也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4
过不了几日,陈志刚便同临村陈狗子一起去了城里。临走的时候,邻居还在笑他,说难得这次在家住了快一个月,平日可是把脑袋削尖了往钱眼里钻,家里这么年华正好的漂亮女人也忍心让她一个人守间空房子。陈志刚笑骂道:“你个娘们晓得个屁,做男人的不去外面赚钱,这一家老小谁来养活?再说你男人不也一样在外边累死累活的吗?”跟陈狗子就这么一路嘻嘻哈哈地去了。
这次那边老板迫得紧,一连忙了三个多月,陈志刚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不过钱倒是出人意料的丰厚,而且结帐也是少有的爽快,要不然他可是要哭爹骂娘了。
三个半月后,活计终于做完,那天结完帐天色都已经近黄昏了,陈志刚却还是洗了个澡,换了套干净衣服,收拾好洗漱用品和其他的一些东西,急不可耐地打车往家里赶。
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工友正聚在一块儿打牌,见了他这个猴急样,便发出一阵暧昧的笑声。
其中有人说道:“肯定是想自家娘们了。也难怪,毕竟是个年轻后生,憋了三个多月了,再憋下去还不把他憋疯喽!”
一路颠簸,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家里厨房的门正洞开着,陈志刚一眼瞅见自己女人正在里面用水洗头,一边还用手使劲地在头皮上挠。
陈志刚背包跨进门,说道:“莲花,我回来了。”
莲花只顾着用热水泡头,似乎没听到有人说话。
陈志刚把行礼放下,忍不住走过去从后面环抱住她。莲花吃了一惊,偏头时不小心把脸盆拨得“哐”一声打在地上,一脸盆的热水全倾在他俩的脚上。陈志刚像猫一样往后一窜,跳脚叫道:“哇,这么烫啊!”看见莲花刚才泡在脸盆中的手也红得异常,忍不住道:“你疯了,用这么热的水洗头!”
莲花见是丈夫,怔了一下,才又惊又喜地嗔道:“你才疯了呢!不吭一声就走到人家身后把人家抱住,门可开着呢,要让别人看见会怎么说。”
陈志刚摸了摸头,这才嬉皮笑脸地在厨房里找吃的。
莲花道:“难不成,你还没吃晚饭?”
陈志刚嘿嘿地笑,“这不也是想你吗?所以回家得急了点。”
莲花只好把头发擦干,哭笑不得地为他炒了一碗蛋炒饭。在炒饭的过程中,忽然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了一句:“告诉你吧,今天急也没用!”
一切都收拾熨帖后,回到床上,陈志刚正想和莲花温存一番,孰料莲花拨开他的手道:“今天不行,你赶上好时候了。”
陈志刚自然知道妻子说的“好时候”是什么意思。这才晓得莲花为他炒饭时说的那句话的意思。这几乎逼得他要自杀。
莲花却躺在他身边,像个局外人似的,一个劲儿地坏笑。
陈志刚郁闷了好久,那亢奋的曲线总也不愿平静。
莲花想引开他的注意力;同时,丈夫有这么久没回来了,家里及周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可以和他说说。
“志刚,”莲花说道,“李二毛死了。”
“什么?”陈志刚怀疑自己没听清楚。
“李二毛死了。”莲花只好再重复一遍。
“李二毛死了?不可能吧!”陈污刚感到不可思议,虽说他也知道自己走之前李二毛已经病了一个多月,可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会是死人的病。沉默良久,他才慨叹道:“我走前他精神还算好啊,这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你走后也就不过十天的样子吧。”
“十天?”陈志刚越发感慨起来,现在回想起三个多月前他和李二毛的那次谈话,还都历历在目呢!
陈志刚思绪万千,便不再说话。
两人沉寂了好一阵子,莲花才又道:“还有,家里也出了点事。”
“家里?”陈志刚诧异道,“家里出什么事了?”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莲花似乎并不在意丈夫的焦急,“就是说出来有点怪,也没多少人相信。”
“哎呀快说,别磨磨蹭蹭的。”
莲花故意让话题进展的节奏变慢,“你就跟只狗似的,一回来只晓得往床上爬往我身上爬,也不知道去猪圈看看。”
“猪圈?”陈志刚恍然大悟道,“哦?家里,猪卖掉啦?”
“你还记得家里喂了猪呀!”
陈志刚嘿嘿地笑道:“这就是你要说的家里出的事?”
“你听我说别插嘴。”莲花突然一本正经地道,“猪卖掉之前,可能得过病,要不然也不会一天一天地瘦下去。我想本来也到了出笼的时间了,喊兽医来看又得花些冤枉钱,不如趁早卖掉干净。便托人联系了屠宰场那边的人。猪送到屠宰场第二天就杀了,可在这天晚上,屠宰场那边突然来了个男的,说我家的猪不干净,要我退钱给他们……”
“猪不干净?”陈志刚还是忍不住插了句嘴,“猪本来就不干净嘛!”
“你听我说啊,这不我还没说完吗?”莲花道,“我当时也觉得好笑,跟你说了同样的话。那男的却冷笑着说,这样说,是晓得你是女人怕把你吓着,你如果非要把话挑明了说也行……”
“那你问明白了没有?”陈志刚着急地道。
“碰了这种事谁都要弄个明白的。”莲花接着道,“我见那男的说得蛮正经的,也觉得他不会平白无故来这里唬人。再说我家的猪卖掉之前确实像得过病的样子,心里也有点儿虚,便问他我家的猪怎么个不干净法。那男的便将手里提的一个黑塑料袋递给我,说:你自己看吧。我便把那袋子拿到灯光下照着去看。没看之前我首先闻到一阵猪肉猩味;一看之下,我几乎没抓得稳那袋子。那男的好象早知道我会有这种反应,连忙抢前一步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袋子。志刚,你猜不猜得出,那袋子里有什么?”
“病猪肉?”陈志刚道,“要不然还能有什么?”
“蚂蝗!”莲花哆哆嗦嗦说完这句,就害怕得用力抱紧了丈夫。
陈志刚头一下子就大了。“什么?蚂蝗?”他惊诧地道,“你是说,那男的说我家猪的肚子里长了蚂蝗?这,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呢,这怎么可能?”
“我当时也好久不敢相信,”莲花颤抖着说,“但那些蚂蝗带着猪肉的腥味,确实象是那么回事。再说,那男的在我们村里收过不止一次猪了,又不是疯子,总不会毫无缘由地去找袋蚂蝗来吓人吧,……那些蚂蝗比我所有见过的都要大很多,现在想起来还是肉麻。”
陈志刚也知道屠宰就开在镇上不远处,说起来也就是家门口几个人弄的,这种恶劣的玩笑应该是没人乱开的。但他怎么也不能相信猪肚子里会长蚂蝗。心里顿时一团乱麻。
许久,才把杂乱的心绪平息下来。
“那最后?”陈志刚问道。
“最后,”莲花大概也费了好大一番精神才让自己平静下来,“最后我把卖猪的钱退给他差不多一半。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不情不愿的。后来他说我一个女人家,养大三头猪也不容易,便没再多说什么;只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以后我家的猪不要联系他们那家屠宰场了,他们不敢再收我家的猪了。”
“他当着你的面这样说的?”陈志刚气愤地道。
莲花嗯了一声。
“妈的!”陈志刚还想再骂点什么,可是终究没骂出来。
“志刚。”
“嗯?”
“你说,”莲花微微仰头,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丈夫道,“你说,那几头猪他们会怎么处理?”
“你说怎么处理呢!”陈志刚冷笑道,“就算猪身上真有蚂蝗,他们也会把那些蚂蝗剔掉,把猪肉洗干净,拿到市面上还不照样卖!要不,你以为他们会同你做亏本生意么?那些贩猪的都是群人精!”
莲花知道丈夫这次的意思是不太相信猪肚子会有蚂蝗这么荒诞的事。她是被人唬了。回想起来,她也弄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被骗。但那个男的如果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乍人钱财,也就别想在这块地皮上做生意了。想来想去,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她现在被弄得没一点主见了。因此只好不吱声,对丈夫的话,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陈志刚忿忿地道:“外面收猪的多得是!”就觉得朐口被一股恶气堵着,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5
早上彬彬去上学了,陈志刚同莲花一起正吃着饭。莲花突然把碗筷一扔,就往灶边跑去,说也奇怪,灶上那面以前煮猪食的大锅里,竟多了一锅子的沸水。就见莲花双手狠命地挠着头皮,嘴上一边叫喊:“痒啊痒啊……”毫不犹豫地竟要将头伸进锅里去!
陈志刚吃惊不小,他叫了一声:“你疯了!”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手抓住妻子的头发,打算把她扯过来。可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莲花的头盖骨连着头皮头发居然轻巧巧地被他揭了下来!陈志刚被弄得懵里懵懂的,慌乱地朝妻子看去,只见莲花整个头部都被鲜血染红,头部上方的脑子里,满脑子的,全是蚂蝗!
而浑身血迹斑斑没了头盖骨的莲花,居然带着那一脑子延颈伸望的蚂蝗,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还表情痛苦地用手去扯脑袋里的蚂蝗。嘴上森人地叫喊:“痒啊痒啊……”
“——啊!”陈志刚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身子在床上一挣弹了起来。睁开双眼,过了好一阵才确定刚才只是做了个恶梦而已。
陈志刚拿手捂着胸脯,长长地舒了几大口气,才使急促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这才发现天色已大亮,而莲花竟少见地还躺在床上没有起来。
莲花的长发已经剪短。但她的短发却还没有以前长发时一半油亮,反而显出些不健康的枯黄色来。昨天陈志刚没有观察得这么仔细,还以为妻子剪掉多年蓄长的秀发是想换换新发式,可今天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昨天回来已经晚了,陈志刚也没看出莲花的面貌有何变化。今天才发现她的脸变得瘦削了许多,而且整张面皮呈灰白色,幽幽地泛着层死气。令得他十足地被吓了一跳。
他忍不住把莲花推醒道:“莲花,你是不是病了?”
莲花揉揉眼睛,似乎没听到丈夫的这句话,撑起身子去看墙上的钟。“呀,这么迟了!”她惊咦了一声,就穿好衣服爬起床去做饭,一边还侥幸地说道:“幸好是周末,彬彬不要上学,要不然把他也拖得迟到了。”
陈志刚见她活动自如,也就没有再问。但总还是觉得妻子的面色有点不对劲。
吃完早饭,莲花烧了壶开水,又洗起头来,那热气腾腾的热水淋下去时,她仿佛十分享受。
陈志刚以前并未见妻子这么频繁地洗头,皱了下眉毛,问道:“莲花,怎么又洗头?”
“也不知怎么的,”莲花一边洗头一边说,“最近头痒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只有用热水冲冲才能舒服上一阵子。”
其实严格地说,莲花并不是在洗头,而是在泡头。她不用洗发水,把整个脑袋低侧在热水里不拿出来,只用两只手在头发间死命地抠、挠。
“我早就听你说头痒,是不是要到乡诊所去看看?你把头发剪短了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莲花的双手很快地又被热水泡得通红了,但她嘴上却仍只淡淡地道:“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犯不着去看医生。头发剪短嘛,是因为这样容易打理一些。”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头痒的?”陈志刚又问道。
“这我倒是还有点印象,”莲花道,“就是上次你回家嘛,我老远看见你提着几大包东西,走得吃力,便迎过去接你的东西。却没料到走得急了,不小心滑了一跤,摔倒在旁边的水田里。整个身子,连头到脚打了个透湿。回家去洗澡的时候用毛巾擦头才发现头被什么东西蹭破了,还流了点血,但并没发现伤口,就没管他了。但是从这以后,我的头便渐渐开始痒起来,……”
陈志刚当然还记得莲花说的这件事,他正想说什么来着,突然屋子里传来彬彬的哭喊声——“啊哟,妈妈,我肚子又痛了!”
陈志刚冲进屋里去,见彬彬一只手伏在作业本上,一只手在桌子下面捂住肚子,不住地叫唤。
“怎么了?”陈志刚道,“要不要爸爸带你去看医生。
彬彬怕打针,一听说要去看医生,连忙忍住不哭了。攒劲憋了一会之后,面容渐渐舒展开来。这才对他爸爸说道:“爸爸,我肚子不痛了,不用去看医生了。”
陈志刚见他刚才还痛得哭出来,这会竟似毫无关碍一般,不禁大感奇怪。
这时莲花也用毛巾擦着头发走了进来,问道:“彬彬,怎么了?”
彬彬道:“妈妈,没什么事了,刚才我肚子痛,现在已经好了。”
莲花摊开一只手,对陈志刚道:“彬彬老是这么痛一下就又好了,带他去看医生,医生只问他吃没吃过喝没喝过不干净的东西,也查不出他有什么病。可能也是遗传吧,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好象也是这样的。”
陈志刚却突然记起李二毛的两句话。
“上回我们一起去乌木岭砍柴,发现一处好的山溪水,我记得那水你当时也喝了不少吧?”
“从那次砍柴到现在,你一直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陈志刚也不明白为什么独独这时候会想起这两句话来,但就是隐隐地觉得李二毛的肚痛和彬彬的肚痛似乎能扯上一丝联系。便没头没脑地问儿子道:“彬彬,你有没有喝过乌木岭的山溪水?”随即觉出自己这个问题实在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便又补充了一句:“或者其他的山溪、山泉、池塘水之类的。”
彬彬把头摆得像拨浪鼓,“爸爸,乌木岭我去都没去过呢!你上次在家时跟我说要我只喝开水,我就连自家的井水也不喝了,别的水我更加不会去喝的。”
莲花显然也为丈夫突然提到“乌木岭的山溪水”而感到有些奇怪,眼里带着疑问望向他。
陈志刚摊了摊手,什么也解释不出来,也就什么都没解释。
6
几天下来,陈志刚越来越觉得妻子的行为不正常了。——她每天至少要洗八次头!而且每次头痒发作时她总是会置一切于不顾地去找热水;没有热水时便使命地抠着头皮去烧水。不知怎的,那个时候她脸上的表情让陈志刚感到有些怵目惊心,总感到好象在哪见过。
他甚至由此推衍到对儿子彬彬偶尔的一次肚痛也充满疑惑、觉得十分不正常了!
不过他一旦这样怀疑起来,就努力地告诉自己说他这是在胡思乱想。妻子除洗头过于勤快之外,其他的一切不都挺正常么?实在算是一个好妻子。
但虽这么说,他还是觉得有时间的话该领他们母子去城里的大医院看看。
7
这天晚上,欲火难熬的陈志刚忍不住在妻子耳边哀求地道:“今天总行了吧?”
莲花没言声,孙志刚自然知道这是妻子暗示可以的意思。一时之间,兴奋得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一般,就抱着莲花乱啃。他们有快四个月没真正发生点什么了,可莲花却似乎并没有多少反应,只勉强应付着丈夫的热情。
吻到莲花的唇时,一种久违的不舒适感忽然重新在陈志刚的喉咙里发作起来,他连忙偏过头去,强自按捺住从喉咙深处一阵一阵传导上来的恶心感。
这时莲花却忽然一把推开他,跳下了床,按开房间的灯,就忽匆匆地往厨房奔去。
厨房的灯也随即亮了。
陈志刚掐着自己的脖子,狠命地吭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才觉得稍好了点。爬起床来去看莲花到底干嘛去了。
走到厨房,发现她又挠着头发在灶间烧水。是那面以前煮猪食的大锅。因为她最近洗头用的水越来越多,家里的开水瓶开水壶根本不够她用的这段时间家里也没养猪,所以这口锅洗擦干净后,竟成了她烧洗头水的专用锅了。
刚才的事被打断,让陈志刚感到无比郁闷。虽说妻子的这种毛病他见过多次了,但这次偏偏发生在这种最紧要的关头,所以不免让他生了一种嫌恶的感觉。
锅中的水在天色擦黑前曾烧热用过一点,这次虽加了点冷水进去,但还是有一点温度的。因此莲花将这锅水烧热并没花多少时间。
很快,孙志刚就听到锅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阵毕毕剥剥的声音。随后便有一串比一串急的气泡骨都都涌将上来,腾腾作响。就见莲花停下烧火,一边不要命地抠着头,一边哭喊着:“痒啊痒啊……”就从灶间跑了出来,往这锅水扑去。
似乎这一次的头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
陈志刚看到她这个样子,也禁不住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这时,他看到莲花扑到锅边,竟打算就这样不掺冷水把头泡到锅里去!令得陈志刚爆出一身冷汗。一个箭步便冲了过去。
他心想莲花是不是头痒得神经错乱了,她以前痒起来还知道把热水舀到盆里加冷水再去泡头,可今天她竟然打算直接把头泡到快要开的一锅水中去!
“你疯了!”陈志刚扑过去,打算扯住她。他的一只手都已经搭在了莲花的头发上面。
可就在这一刹,如被电击一般,他的手突然弹了开来。
——天啦!这不是前几天晚上那个恶梦正在现实中不折不扣地上演吗?
人的脑子是个奇怪的东西,有时候接连几个小时它会让你什么都不想,但它也能让你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联想到万千件事情。此时,陈志刚的脑中便如电闪一般,掠过一幕幕的情节,——揭掉妻子头盖骨的恶梦、与李二毛的对话、猪肚子里长蚂蝗、儿子的肚痛、几个月前睡觉时妻子腿上的那只吸饱血的大蚂蝗、妻子越来越频繁的洗头,……甚至还有儿子彬彬数月前说的话——我们家的井水里就有虫子,白色的虫子,好小好小的……
陈志刚懵了,他生平第一遭这么强烈地害怕起来。而更让人感到恐怖的是,他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也几乎是在同时,他的喉咙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强过一阵的剧烈的恶心。他侧身,还来不及走出两步,就半蹲下身子,把双手按在膝盖上,狠命地呕吐起来。